2、记忆的碎片
好黑。
无尽的黑暗。
什么也看不见，连我自身都快被吞噬了。
找不到可以前进的路。双腿开始发麻，身体已经没有力气了，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。
什么也听不见，就连微弱的喘息声也在这黑暗之中消失殆尽。
死一般的沉寂，让人毛骨悚然。
这里是哪儿？我为什么会在这儿？
没有人回答我。
我的生命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，慢慢地被蚕食着。
——好困。
眼睑不断下垂。
我会死在这里吗？
这个冰冷，恐怖，看不到光的世界。
呜呜、呜呜……
呜呜、呜呜……
是哭声。
——孩子的哭声。
非常伤心的抽泣声。
在这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是谁？怎么会在这里？
我努力探寻着哭声传来的方向。
啊，是那里啊，那个地方居然有一团微弱的光亮闪现着。
为什么哭呢？
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拖着已经疲惫的身体，慢慢地向那个方向移动。睡意渐渐席卷全身，就算这样我还是支撑着身体，继续前进。
逐渐靠近那团光。
那是……
模糊的视线下，勉强能够看清楚那小小的身影。
一个五六岁的金发小女孩。
我没法看清她的脸。她不断用手擦拭着眼泪，不断涌出的泪水和喉咙发出的哽咽声让人怜惜。
有什么伤心事吗？
我努力试着靠近她，想安慰她。可不管我怎么往前走，她也会向前移动相同的距离。我始终无法接近她。
而且，我们之间有一面看不见的墙壁。
我用尽仅有的力气，从嗓子里发出微弱的声音，希望她能注意到我的存在。
她听不到。
我的声音无法传达给她。
我和她好像在不同的空间里。
她瘦小的身体抖动着，像一只刚出生就被遗弃的幼犬，没有任何人的疼爱。双手从被泪水浸湿的脸上移开，抱着双臂。指甲深深地嵌进肉中，隐约可以看见周围泛红的血印。
——好疼。
她折磨着自己。
身上的光不断变弱，这黑暗中仅存的一点光也快要消失了。
不要再伤心了。
看着她这样残忍地对待自己，不知为何，我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。
对，像被撕裂一样。
我下意识地捂住胸口。
这哭泣的声音就像利剑一样贯穿我的胸膛，痛不欲生。
为什么？
为什么你要这样做？
“别哭了哦。”
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。
男人的声音。
我和小女孩几乎同时抬起了头。她的哭声也在诧异中停了下来。
好美的人。
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人。
尽管视觉渐渐地丧失，也无法掩盖那令人惊艳的面容，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。那是个身形高瘦的青年，二十岁左右，穿着我从未见过的服装。
——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？
他蹲下来，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头。
“你的脸上不应该出现泪水。”
小女孩放下了抱着双臂的手，呆呆地看着他。或许是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“你……是谁？”
紊乱的呼吸还没有调整好，身体也在继续颤抖着，小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。
“我呢，应该说是和你很像的人。虽然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，充满了许许多多悲伤，不过我相信，你一定能够坚强起来。你，是很特别的存在，就像守护这个世界的天使。对这个世界来说，你就像太阳那样，可以为需要你的人和痛苦中的人带来温暖和希望，鼓励他们，帮助他们。所以，别再哭了哦，忘记那些不愉快。而且，你伤心的话也会有人和你一样难受的，你也不希望给别人带来伤害，对吗？”
他弯着食指为小女孩擦去脸上的眼泪。银色的长发使他的笑容看起来若隐若现。
小女孩点了点头。
“那就拉钩约定好了哦。”
他伸出小指。
注视着他的脸一会儿后，小女孩也伸出手。
两人的小指缠绕在一起。
——是约定。
在那一刻，无尽的黑暗就像汹涌的潮水瞬间退去一样，化为乌有。
是光。
耀眼的光。
将这个空间照亮的一览无遗。
而且，好温暖。
虚弱无力的身体像被治愈了，倦意、疼痛感也渐渐消失。
“不许反悔哦。”
他起身站起来，转身看着我所处的方向。
他注意到我了吗？
——他在笑。
他对着我笑了。
我能够感觉到，那是一种和他的声音一样，非常温柔不带半点瑕疵的笑容，能够渗透到人心，赶走绝望。
“啊……”
我刚想开口，他的身影却开始消失。
一点点地消失。
“等等！”
我试着叫住他，因为我有很多事情想知道，有很多事情希望他能告诉我。
他并没有因此而停下，最终完完全全消失在这光芒之中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，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。
“等等……”
等等——
叶行猛地站起来，伸出手臂大喊着。
短暂的寂静后，是一阵哄堂大笑。
当他朦胧的意识逐渐恢复过来后，才发现自己身处在正上着历史课的教室里。
他揉了揉眼睛。
讲台前的任课老师正一本正经地盯着他。周围的同学窃笑，私底下互相谈论着“又是这个笨蛋啊”“这么堂而皇之胆子挺大的嘛”“他也只有这种事情最在行了吧”等等。
他意识到了。是的，他又打瞌睡了。
昨晚和小晗聊太久了。
这个时期的青少年在他们理解看来，上课打瞌睡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有的是拼命学习，争先恐后地赶着进度，课上熬不住走了神。也有的因为熬夜上网，或者是打游戏，或者是聊天，或者是看小说。总之旺盛的精力不发泄不行。
不过这也仅仅局限于任课老师的课，班主任和教导主任的话他们可不敢造次，否则就吃不了兜着走了。各种各样理由的打瞌睡，任课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他们能理解，只要不影响到别人也没多大关系。
“这位同学……”
“是！”叶行此时两脚应经开始发软，身后直冒冷汗。他清楚，这可不是梦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任课老师用中指扶了下镜框，慢条斯理地说。
“叶、叶行。”
“我说叶行啊，上课睡觉我可以理解，我自己清楚我的课没什么意思。”
“不！我绝对没这么想！”
“嗯，也就是说我的课精彩到让你穿越过去见哪个名人了吗？”
老师的调侃让叶行不自觉地脸红起来。
“不过能让大家笑起来也算是你的功劳了。这事就这么算了，下次要注意啊，做事低调点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“那我们继续刚才没讲完的部分。”
任课老师对着大家说。四十多岁的她已是个中年妇女了，不但不歇斯底里，反而意外的温和。在执教这个班的教师群中也是少有的和学生走得很近的一位。
那之后，叶行的头脑虽然很清醒，课却基本没听进去。
他一直在想，那个小女孩是谁，那个美丽的青年又是谁？
心中拂之不去的，不单单是各种的疑问与不解，还有那场梦无可比拟的真实感。身体的痛楚与无限的恐惧，不像是梦。
那个小女孩，好像在哪儿见过。
金发……
小晗？
“今晚吃什么呀？”
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叶行一跳。他左右看了看，发现小晗正在他的旁边，跟着他的步伐的节奏大步走着。
“你从哪儿出现的？”
“影子，你的影子。昨天不是说过了吗？”
“呃……好像有这回事。”
叶行回想起今天早上的情景。
自己刚刚睁开眼睛，小晗就趴在床边，一脸傻笑地看着他。那神情就像探险家费劲千辛万苦找寻到期待已久的宝藏，痴迷不舍。
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肯定坏掉了，不然不会做出这么变态的事。
“你别靠这么近啊。”
“有什么关系嘛，反正又不会碰到。”
“那也得保持点距离啊。虽然是你就像幽灵，但毕竟是个女孩，不管怎么说也要学会矜持点儿。”
“我都不担心你激动什么呢。”
和昨天一样调皮的语气。
“好了好了，我今天要去学校了，你在家好好呆着。”
叶行从冰箱里拿出两盒牛奶和几片面包，递了一半给小晗。
“我也想去……”
“不行。”
“反正又没人看得见我。”
“话是这么说没错，万一你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怎么办，别人会以为是我干的。”
“啊呜……拜托让我去嘛，我也想看看你读书的地方是什么样子。放心放心，我一定会安分守己的，求你了……”
小晗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。
现在叶行终于知道自己害怕什么了。
女孩的撒娇。
无可奈何还是妥协了，当然是在她不随意出现的情况下。
“总之以后别冷不丁地冒出来，再来几次我可能会被吓出心脏病的。”
“是、是……”
或许是说话的声音太大了，路上来往的学生视线都转向了这边。
叶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，快步离开。因为其他人都看不见小晗，太过明显会让人以为自己精神分裂，自说自话。
“你什么时候出现的？”
“从你下课后就在了哦。只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，一直都没注意到我。”
小晗跳到旁边的路阶上，伸展着双臂，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前进。
也许是天生发达的运动神经，她的身体保持着良好的稳定性，完全没有摇摆不稳的迹象。
明明都是高中生的年纪，却像个孩子一样玩得很开心。
“啊……对不起，不过你存在感确实不怎么强。对了，你刚才说什么？”
“晚饭，今晚吃什么？”
小晗鼓着嘴，似乎埋怨叶行总是在发愣。
“晚饭啊，妈妈说今天吃红鲷鱼来着。”
“啊呜……”
“怎么，你不喜欢吗？”
“我怕鱼。”
——噗嗤。
叶行几乎是捧着肚子笑出来的。
他怎么也不会想到，眼前这个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女孩，居然……居然会怕鱼！
这就是所谓的人无完人嘛。
“至于笑成那样么，我只是一想起鱼就浑身起鸡皮疙瘩。讨厌的感觉。”
“看来就像你说的那样，即使来到了这个世界，身体也牢牢地记住呢。”
“这倒是。”
“不过你也知道我妈的厨艺很好，尝尝也不错啊。”
“不——要——”
……
“妈妈，我回来了。”
叶行推开玄关的大门，换好拖鞋来到客厅。
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，专注地看着电视。难得一见的是，今天看的却不是往常的言情剧。电视里貌似正在报道关于最近的离奇分尸案。
叶行偶然经过现场一次，那场面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。受害者的身体支离破碎，头与四肢就像用异常锋利的利器毫不留情地切开一样。内脏和肠子被整个掏了出来，血液溢满了地面。过于血腥的场面在播放时不得不被打上马赛克。
由于当时过于害怕，他很快就跑回了家。一回想起那种情景，胃酸就想要涌出来，恶心难受。
大型食肉动物捕食后的场景。
恐怖。残忍。
无比血腥。
不过那之后也没再出现牺牲者，不知道犯人是被捕了还是逃匿了，警方也没有公开说明情况。
整起事件充满了未解开的谜团，是不是人为都无法确定。
只是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就好。
“啊，回来了，洗洗手准备吃饭了。”
注意到儿子回来，叶行的妈妈从沙发上站起来，指着桌上的饭菜说。
“我今天也在房间里吃。”
“欸，真少见呢。最近是不是太忙了？”
“嗯。”
“那也要当心身体，别累坏了。”
“嗯，我会注意的。”
叶行端起碗，盛了大约两人份的饭量。
其实也是为了能和小晗一起吃才这么说的。
那家伙虽然是个女孩，却是个十足的吃货。真是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，吃那么多也能保持那么好的身材。
“最近真是不太平呢，又是杀人案又是诱拐少女的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事。你自己要当心点儿。”
“这个我知道。”
应了一声后，叶行端着饭菜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。
他的妈妈很反感这些犯罪的人，或者说是完全不理解。做伤天害理的事是要遭报应的，这是她一贯的信仰。就算曾经经历了相当大的挫折，她也带着叶行一路走了过来。她不明白，为什么这些人不努力去想着怎么克服困难，而是尽走些极端的路。
再说，现在社会的治安很好，人们基本上都过上了良好的生活，就算有困难也可以去申请补助，还会有人去犯罪真是很奇怪。
纯粹是个人的变态兴趣？
叶行叹了口气。
不过他并不关心这些。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保护好自己，哪怕是别人处于危险之中，如果自己的性命没有保证他也不会去救。
车祸后留下的后遗症。
他不想死。
他对死亡有种莫名的恐惧感。
“我吃零食好了。”
小晗从叶行身后冒出来。她捏着鼻子，紧闭双眼，看来是相当讨厌鱼。
“米饭也不吃吗？”
“不要。”
“真难伺候。”
叶行抱怨了一句，走到桌前放下菜盘。
他坐下来，左手托着下巴，右手在桌上来回画着圆圈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“你又在乱想什么？”
小晗撕开一袋薯片，拈起几片送进嘴里。
“我今天上课梦到你了。”
叶行漫不经心地说。
“我？”
“嗯，不过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你。”
“欸，你这么想我啊，不过很短的时间，上课都能做梦梦到我。”
小晗走到叶行身旁，脸贴近他。语气中带着些揶揄的口吻。
“不是啊，又不是我想做这种梦的，而且我都说了那是不是你还不知道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会认为那是我？”
“头发。”
“头发？”
“嗯，她和你一样是金发，但她貌似五六岁的样子。”
“那么小啊，那她在干什么？”
“哭。”
恸哭。
和眼前的小晗完全不同的性格，那个小女孩就像攀爬在绝望的深渊，四周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黑暗。小晗却截然相反，阳光开朗，而且和她在一起，哪怕悲伤沮丧也会在她的笑容中退去。
“哭吗……”
小晗的语调低了下去。她转过身，叶行看不见她的表情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…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？”
“当然，只要我能回答出来就行。”
“你……喜欢我吗？”
喜欢……
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问题。
叶行当时就愣住了。他没想到话题转移得这么快，而且第一次有女孩会问他这个问题，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是哪种意义上的喜欢？如果是指异**往的话，肯定是很喜欢，可是她其实并不存在。还是说是朋友之间的友谊，又或者仅仅是单纯的喜欢？
该怎么回答她呢？
她又是女孩，不能够伤她的心。
“啊，这个……”
“不能回答吗？那换个问题，你爱我吗？”
爱……好像变得更严重了。
她怎么了？
才刚认识不久不是吗？
“爱，是指男女之间那种爱吗？还是其他的意思……”
“这个随便吧，我只是想知道答案。”
“那当然是爱啦，像你这样难得的好女孩，有谁会讨厌呢，除非笨蛋。”
“是这样吗……”
不知是不是错觉，叶行觉得心一阵绞痛。
而且，脑海里不断浮现起那个小女孩的模样。
小小的身影最开始只是一个黑点。
接近。
再接近。
直至她被眼泪浸至红肿的眼眸完全呈现。
渐渐地，小女孩的眼中流出了血泪。
浑浊的红色。
越流越多，越流越多，快要将人的身体淹没。
她的身体慢慢熔化，就像蜡烛燃烧时的模样，皮肤慢慢汽化成蒸汽，最终变成了一具骷髅。一具没有血肉，没有生气的骷髅。
令人毛骨悚然。
——堕落吧。
什么？
——消失吧。
消失吧。
从这个世界消失吧。
不知从何而来的双手紧紧束缚着脖子，无法呼吸。
不要，不要。
快停下，好痛苦。
然而并未停止，那双手的力道反而加大。简直是要将脖子硬生生扯断一样不遗余力。
有什么东西在身体内游动着，它不断扩大，不断生长，伸展至身体的每个角落，好像要从内部把身体撕开一样。
好痛苦。
谁来救救我……
“说真的，能得到这种回答我很开心。现在想想，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可能已经不重要了。我在这个世界遇见的人，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，才是我最需要的。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，不过，在那之前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段时光的。”
小晗转过头来，笑着看向叶行。
她的话将叶行拉回现实，刚刚的幻觉也立刻消失。
“真是的，你好奇怪，从刚才起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。”
“那是因为你是笨蛋哪。”
“什么跟什么嘛。”
“总之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回答，这就足够了。”
“你那么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吗？”
“也不是，只有……”
“嗯？”
“不和你说了，我去你影子里睡觉了。对了，今天的作业自己完成哦。”
“好过分。”
没等叶行说完，小晗就消失了。
叶行撅着嘴，哼了一声。
真是奇怪的家伙。
他对着自己的影子发了一声牢骚。
叶行起身走到书架前，扫了一眼后，取下一本《仲夏夜之梦》。
他喜欢边吃饭边看书。对于平时学习紧张的他，这短暂的时间是他唯一的放松。一边进食满足生理的需要，一边陶醉在书中梦幻般的世界，他享受着这惬意的时光。
他不喜欢悲剧。他认为悲剧总是在破坏着他心中那些美好的事物。这有很大一部分缘由来自于那场车祸，本该是幸福的一家三口，过着平凡而又充实的生活，却因为一场飞来横祸，打破了这简单的梦想。
所以他也从来不会轻易哭泣，即使受欺负也不会流泪。
泪水不是为这种事而流的。
《仲夏夜之梦》是叶行经常看的书。他很喜欢这个故事，比起罗密欧与朱丽叶那种悲惨的爱情，他更向往轻松简单的恋爱。
因为从未谈过恋爱，他只能从书中汲取到有限的知识。他觉得恋爱不应该太累，就像昨天和小晗出去那样，没有惊心动魄的体验却也感受到甜蜜的味道。
叶行熟练地剔着鱼刺。
妈妈做的菜一如既往的好吃。
如果能一直吃到妈妈的菜多好，他这么想着。
不！
心里有个声音很快否决了自己。
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，如果还是一个男子汉的话。
也是，都已经十七岁的人了，再过一年就真正成为大人，步入社会了。总是想着依靠妈妈也未免太不成熟了，这样永远也不会有女孩看上我。小晗？别开玩笑了，她又不可能一直在我身边，而且我总觉得自己不能喜欢上她。
啊，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……
叶行甩了甩头发，试着让大脑清醒点儿。
他吃完晚饭，整理好碗筷，端着盘子下楼。
楼下妈妈已经洗完澡，坐在沙发上一边用吹风烘干头发一边看着电视剧。
“吃完啦，碗盘放水池，我来洗。”
妈妈歪着头，捋着黝黑的长头发。
虽然已经四十岁的人了，却相当在意自己的身材。经常三餐只吃半分饱，甜腻高脂食品从不吃，为此还闹出胃病来。她还是个爱打扮的人，每天提前半小时起床只是为了坐在梳妆台前涂脂抹粉。
明明是那么重视外表的人，却从来没有改嫁的意思。
真是搞不懂女人的想法。
“啊没事，我自己来就可以了。”
“欸？”
也许是对叶行的回答感到吃惊，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。
“偶尔自己也动手嘛。”
“感觉从昨天起你就有些改变了呀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？”
“没什么……”
“总之有这个心就好，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你。”
“嗯。”
叶行离开客厅，走进厨房。
他把碗小心地放进水池中，打开水龙头。
水流了下来。
有些冷。
寒意渗透到肌肤中。
他用手仔细擦拭着碗盘。第一次试着做这种事的他，不了解什么技巧，只是单纯地反复擦拭。虽然多花了时间，他却反倒很欣慰。
看着手中干净的盘子，他笑了。
会改变的吧。
我。
是梦。
又是那个梦。
真是奇怪，我居然意识到自己在梦里。
因为那个小女孩的关系吧。
这次她没有哭。虽然她依然没有注意到我，我却很清楚得看见了她的脸。
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。没有泪水的脸稚嫩红润，像……对，就像个放大的樱桃，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一下。
她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轻的女性，穿戴整齐，气质脱俗，架着一副高档眼镜，俨然一副白领的样子。
小女孩依偎在她的身边，没有说话。
她们的面前是一幢园林别墅。夸张的占地面积与奢侈的装修风格可以看得出这是一户富豪人家。没有大城市的喧闹，反而充满了自然的气息。想必住在这里一定有身处世外桃源的感受。
我能够想象，生活在这里，每天沐浴着清晨的阳光从睡梦中醒来，聆听着鸟禽的鸣叫，慵懒地伸着腰。不用在意上学或者工作迟到，有条不紊地打理着各种事情。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悠闲地享受着下午茶的时光。
无比美妙的感觉。
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别墅的大门。
是个中年妇女，四十岁左右。
她面带笑容，眼角泛起鱼尾纹。
“啊，你们来了。快请进快请进。”
语气意外的亲切，没有想象中富人的跋扈。
“多谢好意，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，就不进去坐了。这就是那个孩子，来，打个招呼。”
白领女性弯下腰轻轻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背部，示意她向中年妇女问好。
小女孩缩着头躲到了她的身后露出胆怯的眼神。
“看来很害怕呢。”
“她是第一次见陌生人，平常在我们那里也都封闭着自己，不怎么和其他孩子说话，不过却是个很聪明的孩子。”
“嗯，一定会慢慢习惯的吧。”
“当然了，毕竟有您这样的人家抚养，以后的生活都不用担心，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待遇。”
“呵呵，过奖了。”
“那我就先告辞了，她就拜托您了。”
“麻烦你了。”
白领女性鞠了个躬，笑着对小女孩说了几句话后离开了别墅。
“来，来，别害怕，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了。”
中年妇女向小女孩伸出了手。
和蔼可亲。
是那种看着子女的眼神。
散发着母性特有的慈祥和温柔。
小女孩颤颤巍巍地举起小手似乎有些犹豫。
“真乖。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她牵起小女孩的手。
“小晗……”
“小晗啊，真是个好名字。这么可爱乖巧，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能忍心做出这种事。不过别担心，现在你也是这个家的一员了。来，外面有些凉，我们进去吧。”
小女孩点点头。
小晗……
她就是小晗吗？
这么小……这里是她的记忆吗？我现在在她的记忆里？那么昨天的那个也是她吗？她的记忆世界……
这样啊，也许是因为她现在藏在我的影子里，所以我们的心灵空间暂时连结在一起了吧。这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，或许我能从中找到她来这个世界的原因。
而且，虽然有些不礼貌，我也很想看看她的过去。
那么完美的女孩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呢？
想知道。
想知道她的事情，她的悲伤，她的快乐，还有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。
想知道她的一切。
我跟着她们进了别墅。
别墅的内部相当的豪华，各种设施应有尽有。独立的藏书室、音乐房、艺术馆……看得出来别墅的主人艺术修养很高。
与我不同，小晗的脸上并没有因眼前的情景而流露出的惊讶或者喜悦。也许因为她还太小，意识里还没有所谓的贫富之分，她显得有些木讷。
“要喝点什么？”
中年妇女开口问。
小晗没有回答。
她的眼神不知道盯着何方。
中年妇女看着她迷茫的神情，蹲下来，手轻轻地抚摸着她金色的头发。
动作很温柔。
“小晗，我知道你离开了原来的家，离开了你的那些朋友现在一定很难过，但是我们总得适应新的环境对不对？阿姨我，还有等会儿回来的叔叔都会好好照顾你的。在这里，你不用拘束，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事情，你就把这里当作新的家，这儿是属于你的家，我们都是你的家人，一起生活下去好不好？”
小晗的嘴唇蠕动着，似乎想说些什么。
“还有啊，如果你想要朋友的话，我们可以送你去这个城市最好的学校，那里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孩子。你这么优秀，一定能交到很多朋友的。”
“嗯……”
“好了，打起精神来哦。那么现在你想喝些什么？”
“牛奶……”
“牛奶是吗？等会儿，我马上就端来，你先到那边沙发上坐下来吧，”中年妇女指了指客厅中的大沙发，“还有，如果想要什么就和阿姨说，无论什么都可以买给你。”
她笑着，将小晗抱到了沙发上，自己则走向了一楼的尽头。
小晗坐在沙发上，晃动着小小的双腿，两只手拨弄在一起。
看起来心情比刚才好多了。
我也松了口气。如果她像上次那样哭起来的话，那真是谁都没办法。而且看惯了她的笑容，突然哭起来还真有点不适应。
她的脸上不应该出现泪水。
有人曾这么说过。
我能够感受到，这个小小的存在是多么的不可思议。无论何时，和她在一起都很温暖。她的笑容将我内心深处的阴霾一扫而空。
就像光照过来一样呢。
“牛奶来了哦。”
中年妇女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，还带来了一些点心。
“谢……谢。”
“什么？”
可能是听到了刚才的话有些吃惊，中年妇女端着牛奶的手抖了一下，牛奶差点洒了出来。
我也觉得意外。
我不久前也听过小晗的道谢。
那仅仅是因为不知道能不能帮上的忙而道的谢谢。
“谢谢。”
她低声重复了一遍。
“真是个懂事的孩子，我就说我当初的眼光是对的。”
中年妇女把小晗抱进怀里。
小晗眨了眨眼睛。
乖巧，可爱。
已经变回原来的她了。
我闭上眼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
睁开眼睛时，已经是清晨了。
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叶行的脸上，有些刺眼。
小晗双手托着下巴，靠在床头看着他。
还是老样子呢。
叶行笑了笑。
“不是说别这么做了吗？”
他理着自己凌乱的头发。一晚上难看的睡姿又把头发挤压得变形。
“有什么关系嘛，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。”
小晗站起身来，模仿着他原来的动作，哼了一声。
“不打扰你换衣服了，我先下楼去咯。”
“啊，等等……”
叶行伸出手，叫住小晗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那个……”
叶行欲言又止。
其实是想告诉她自己在梦里看到了她的记忆，她的过去，但是不知为何很害怕，害怕告诉她这些。昨天也是，仅仅聊了一会儿她就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。
害怕再让她陷入不安。
实在无法说出口。
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。
“早安。”
叶行收回手，轻轻地问候了句。
“什么嘛，只是问好啊，早——安——”
小晗对叶行做了个三字手势。
年轻女孩特有的可爱。
她轻轻关上房门。
叶行看向窗外。
湛蓝的天空明亮无比。有风打在窗户上，发出簌簌的声响。
风和日丽的早晨。
很美，他想。
啊，这样就好了。
这样看着她就好了。
只是这么简单地希望。
魂玉提示您：看后求收藏（卧龙小说网http://www.wolongxs.com），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好书推荐：《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》、《我是舰娘》、《我的师妹是妖女》、《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》、《认清现实后，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》、《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》、
